1 | 欽定四庫全書 |
2 | 呉文正集巻三十四元 吳澄 撰 |
3 | 序 |
4 | 送何太虚北游序 |
5 | 士可以游乎?不出戸而知天下,何以游為哉?士可以不游乎?男子生而射六矢,示有志乎?上下四方也,而何可以不游也?夫子上,智也,適周而問禮在齊,而聞韶自衛復歸於魯,而後雅頌各得其所也。夫子而不周、不齊不衛也,則猶有未問之禮,未聞之韶未得所之雅頌也,上智且然而況其下者乎?士何可以不游也?然則彼謂不出戸而能知者非歟?曰:彼老氏意也,老氏之學,治身心而外天下國家者也。人之一身,一心天地,萬物或備,彼謂吾求之一身,一心有餘也,而無事乎他求也?是固老氏之學也!而吾聖人之學不如是,聖人生而知也,然其所知者,降𠂻秉彛之善而已,若夫山川風土、民情世故,名物度數,前言往行,非博其聞見於外,雖上智亦何能悉知也,故寡聞寡見,不免孤陋之譏。取友者,一鄉未足而之一國,一國未足而之天下,尤以天下為未足,而尚友古之人焉,陶淵眀,所以欲尋聖賢遺跡於中都也。然則士何可以不游也?而後之游者或異乎是,方其出而游於上國也,奔趨乎爵祿之府,伺候乎權勢之門,揺尾而乞憐,脅肩而取媚,以僥倖於寸進,及其既得之而游於四方也,豈有意於行吾志哉?豈有意於稱吾職哉?苟可以寇攘其人,盈厭吾欲,囊槖既充,則揚揚而去爾,是故昔之游者為道,後之游者為利,游則同,而所以游者不同,余於何弟太虛之游惡,得無言乎哉?太虛以頴敏之資,刻苦之學,善書工詩綴文,研經修於已,不求知於人三十餘年矣,口未嘗談爵祿目,未嘗覩權勢,一旦而忽有萬里之㳺,此人之所怪,而余知其心也。士之能操筆,僅記姓名,則曰吾能書屬辭,稍協聲韻,則曰吾能詩,言語布置,粗如往時,所謂舉子業,則曰吾能文,闔門稱雄,矜已自大,醯甕之雞,坎井之蛙,葢不知甕外之天、井外之海,為何如?挾其所以能,自謂足以終吾身,沒吾世而無憾。夫如是又焉,用游太虛,肯如是哉?書必鍾王,詩必韋陶,文不韓栁,班馬不止也,且方窺闖聖人之經,如天如海而莫可涯,詎敢以平日所見所聞自多乎?此太虛今日之所以游也。是行也,交從日以廣厯,渉日以眀識,日長而志日超,跡聖人之跡而心其心,必知士之為士,殆不止於研經綴文,工詩善書也,聞見將愈多而愈寡,愈有餘而愈不足,則天地萬物之皆備於我者,真可以不出戸而知是知也,非老氏之知也,如是而游光前絶後之游矣,余將於是乎?觀澄所逮,事之祖母,太虛之從祖姑也,故謂余兄,余謂之為弟云。 |
6 | 送亷充赴浙西照磨序。 |
7 | 皇慶元年春正月,國子司業呉澄以疾去官,就醫於江南,三月,勅國子學生亷,充授江南浙西道肅政亷訪司照磨、兼承發架閣,命下給驛騎趣就道。夏四月,充至江南過家省,親余留金陵,適相值,喜充之學而仕也,充表愿中昭躭書如理,絲射侯必循縷尋緒端,括審的試之事,雖勞偞不辭,使之言善,達彼此情,未嘗不底於成,未嘗不稱人意,號才辯者俱讓其能,未之或先也,余已是知充之有用仕,其可充勲閥家也,不以勲閥進而以學業選異哉?憲官之屬,此其底職優事,簡莫是官,若培徳植藝,莫是官若學矣,而仕仕矣,而學烝烝日罔已他日勝巨任,實由此基之將光於前勲,俾亷氏休聞,逾大逾逺,其不在充乎?不然,非余之所幾於充也。送趙仲然赴循州,長樂縣主簿序新安趙仲然,生朱子之鄉,讀朱子之書,而尤專意於易,夫易未易眀也。皇羲始畫一奇二耦二而八八而八八,其圖大不盈尺,而天地萬物悉具其中,學不至知天者未之或知,以之而筮,則其用之一端也。文王、周公本諸其畫,繫之以辭,雖為占筮,設事則民用,言則聖藴,是以如天如海,莫可窺測,夫子十翼以來,眀之者幾何人哉?漢魏至唐,註釋非一,李鼎祚集三十餘家,其大概可覩,已宋代諸儒,漢唐所未有,皇羲之畫,邵子眀之矣。文王、周公之易,則亦各眀其所明明,理至程子而極明占,自朱子而始項氏,平甫宗程,而明辭葢得其六七,朱子發祖虞而眀象十,僅得其一二也。朱子非不知象之當眀本義,惟大壯、說象,他卦則否,豈非以其不易言而不言歟?蔡翼,朱者也。徐翼蔡者也。師之所闕,亦復闕之,近年談象者紛紛,愈博愈詳,而終不免於疵也,然則易豈易眀哉?予之愚陋,有志於斯者數十餘年,然黙識而不敢一出口,葢在我則未易,言於人則未易與言也,若仲然者,庶幾可與言易矣!去年初識於金陵,以有行役而不暇於言,今年再遇於金陵,又有行役而不暇於言,不知何時可以竟其言乎?仲然昔為師儒,今趨惡地為小官,或疑其下喬而入幽,予謂不然,易之書言若卑淺而實至髙至深易之道,雖曰髙深,而不離乎日用,常行之間,地無美惡,官無大小道,固無乎不在至官之日時,其飲食適其寢處,使邪氣不能滲,勿以荒逺而鄙夷其民,撫之如赤子,治之一如中州內郡心,無愧於天地,事可質於鬼神。易之道葢如是憲使鄭公非它吏比,視其所行,必有得焉,異日北歸,過予予先觀,所以能合乎易之道者,然後相與共論易之書。 |
8 | 《送陸教授序 |
9 | 自漢以來,郡有文學,而以教授名官,自近代始,葢授可能也,教不易能也,呻其佔,畢習其句,讀授而已,教不與焉。夫教也者,此行而彼效之之謂也。虞廷五品之教曰六徳、六行,孔門之四教曰文行。忠信文者,豈佔畢句讀之。謂我國朝設官,循唐、宋之舊路府州俱有教授,余至中朝,觀彼所謂教授者,聚生徒數十人,日從事於佔畢,句讀雖未能知,其教何如,而授之職則不曠矣。江以南或不能,然凡授之事,往往於教授之下,別立一職以掌授,且如此教,其可知也?問教授所職何事,則曰吾有政,問其政安在,則曰稽錢榖也,繕治黌舍也。夫是二者,貨殖家,一奴營造家,一胥所可辦也,而教授之職固若是乎?噫!緫緫而是也,可嘆已。浙西陸君經為教授,孰朴詳謹?其始至也,士之譁者,或侮或慢,或笑或嘲,而君弗與較,越一年,翕然定越,三年靡然,化深者革,心淺者革面,似若不令而從,不言而信,非能以身教者歟?若是而教其可也,彼授者其末爾!陸君於財計一毫不私,而人服其亷於房舍,一日必葺而人服其才,兹其所以不令而從,不言而信也。越六年,代者至人,士愛之,敬之如父兄,而惜其去,華其贈送之言,盛其祖餞之禮,而君之所以得此於人也,夫豈偶然之故,近年繇教授而司民社者,率以貪敗以庸,不任事棄君,不但善教也,而又有政屢攝州事,沈審簡重吏,不敢易視,充其亷,充其才,使之從政也。何有教授云乎哉? |
10 | 送皮昭徳序 |
11 | 聖門之可使從政者,賜之達求之藝,由之果也。清江皮溍、昭徳承父澤出仕,例當赴省部給使以試其能。其行也,西江數郡之士相率為詩文以贈之,而請益於予。予謂三子之達之,藝之果,雖未易能而子,於國典俱諳曉,亦云達也。已於世務俱練厯,亦云藝也。已於談鋒事機俱敏決,亦云果也。已概以異代取人之志。如所謂言辭之辯正,如所謂楷法之遒美。如所謂文理之優長,靡不綽綽有餘。以子之能試於今宜無施而不可。余既嘉子之才,又嘗進子於聖門。學者之列,達而守之,若愚藝而處之,若無果而發之以徐。夫如是,不矜已以急人之知,而人自知已,必曰是真可使從政者也,而子之登膴仕者有日矣。 |
12 | 送程鼎實序 |
13 | 凡冬大雪,來嵗必大熟,松脂入地,乆而為伏苓為虎魄,是何物也?陽氣閉藏而不發泄,則地力厚而生物也,茂木之滋液於葉者未易,遂則灌注本根,凝為靈藥異草,理固宜也。世之賢人君子,可以大用而不獲盡其有餘不竭之澤,流衍於後,往往如此,月岩先生程公明,戴氏禮貢于鄉,選於上庠,褒然為多,士先志行清峻,嚴恪不苟合,不輕進而溫然四海為春之意,行乎萬仞●卓之間。嗚呼!使公而展所藴,名公卿也,而被其澤者幾千萬人,然而嶔﨑厯落,年餘五十,乃擢乙科官,至經府元僚而止,厯數肇始,以康寧夀考,終烏乎乾坤龍戰之㑹,鮮或不傷三百年,雨露膏潤之物,蔚然春榮,一旦槁然,秋後之園林,葢天運然,而栁子所謂咸宜韓子所譏,薄功而厚賞,豈其非耶?公歸田山中而家日以肥,子孫蕃碩而且賢,公歿之後,悉為當路所禮,起家以仕,此非公之所留者乎?予公之門人也,識公二子矣,世孫鼎實教授,海陵官滿,而人士稱頌之不渝,不墜其家學,不忝其世徳,此非公之所留者乎?嗚呼!天之生賢人君子也,以為民也,公抱賢人君子之器,百不及試一二,今二子諸孫俱有位,方日進而日升,一命以上,可賜於民,小大多寡分數不同耳,公不獲大用於昔者,子若孫以之試於今焉,此賢人君子之胄,所以繼先志,而天所以生,賢人君子之心也。其母曰位不足以行其母,曰時不可以行。夫今昔殊時,而今之民,猶昔之民也,夫豈遂忘之哉?斯言也,昔嘗聞於公而非迂也,鼎實歸,尚以斯言諗於父兄贈畨易呉岫雲序。 |
14 | 自𨽻興於秦,而篆廢於漢,其初不過圖簡,便以適已而已,漢𨽻之流為晉𨽻,則又專務姿媚以悅人,妍巧千狀,見者無不愛學者,竭其精力以模擬之,而患不似也。夫字者所以傳經載道,述史記事,治百官,察萬民,貫通三才,其為用大矣,縮之以簡便,華之以姿媚,偏旁㸃畫,浸浸失真,弗省弗顧,惟以悅目為姝,何其小用之哉?漢、晉而後,若唐若宋,聲眀文物之盛,各三百年,頗有肯尋斯籀之緒,上追科斗鳥跡之遺者,視漢晉為優,然亦間見爾,不易得也。就二代而論,唐之能者超於宋,宋之能者多於唐餘,風猶未泯,畨陽呉正道承家世文,獻工篆書,不惟筆法之工,并究字體之原,以所訂偏旁一帙示予予,毎慨古藝之不絶如綫而忽,值斯人焉,如之何,而不喜之之深耶? |
15 | 送羅養正北游序》 |
16 | 廬陵印岡之羅自澗谷翁,以有學有文,有聲於時。其族詵、詵多聞人,徃年於金陵識恭,有甫得其雜著數十條,言當世事一一精實可采,時與侍御史程公共觀而稱嘆,然而竟韜晦不用,以至於今。養正能學其家學,出為伯父後,其貎若甚愿,其言若甚。訒退然山澤之癯而孰察其𠂻謹,審縝栗毅於進為,殊不類迂疎之儒。葢羅氏之才子,將游京師,興文署丞孔君,其姻戚也。昔韓子送董邵南游河北,以謂子之不遇,雖慕義強仁者以愛惜焉。今養正之未遇,與邵南惡有異也,京師豪俊之林,豈無惻然,而仁挺然而義卒,然邂逅而相歡如故者乎?矧又姻戚牽聨,援引於其側哉?養正之行也,余知其必有合矣。 |
17 | 贈尹國夀序 |
18 | 秦丞相斯燔滅聖經,負罪萬世,而能損益倉史二家文字為篆書,至今與日月相昺煥,是固不可以罪掩其功也。斯誅之後,工其書以名世者,誰歟?七八百年,厪見唐李陽冰,又二百年,僅見宋初徐鉉而已,宋人能者多於唐,而表表者不一二。噫何!其孤也哉!葢亦有其故矣,秦人苟簡煩碎峻迫以為治,壹惟刀筆吏是任,至以衡石程其書厭篆書,繁難省徑,為𨽻以便官,府人惟便之趨,則孰問背時所向而甘心繁難者哉?篆學之孤,殆其勢之所必至。噫!篆之興繇於秦,而篆之廢實,亦繇於秦,推所從來,任吏之過也。上饒愚溪尹國壽,儒宦名家,值世代遷革,世官不可復敘,圖試吏以庇其身,然屢試而屢格,既不獲所圖,遂專意篆學游士大夫之門,得其片文隻字者如寶,儻使試吏日勞形於案牘,隨羣隨隊役役焉,習奴𨽻書之不暇,雖欲研精心畫,尚友古人於千載之上,其可得乎?然則國夀之不用,於時未為不幸也。夫篆書之派,自秦任吏始,而國壽篆學之工,乃以其不為吏之,故二者之互消長如此。夫是學也,乆則神神則天,如其未也,亦將齊名於冰鉉,而所以光其先世人不潰其家聲者,與為刀筆吏,於一時其得䘮榮辱,豈不相去萬萬哉? |
19 | 贈之金陵序。 |
20 | 金陵東南之都㑹,而秦之前,靡聞龍盤虎踞之奇,漢末忠武侯實顯其秘時英雄,各營窟穴,是葢悠然有觸於心,孫氏以來遂成偽,覇之居中州,衣冠道盡,司馬氏揭區區文物,寄之一隅,自是聲名與中州等,故士之游其地者,往往徘徊踟蹰,顧瞻欷歔而不能已,其所由來,非一日也。今四海一家,金陵僻在江之濆,豪華之迹息,狡黠之念絶,而詩人墨客之悲嘅填冩,亦且竭矣,地以時而輕重,今金陵豈昔金陵比哉而何?汲汲為斯游也,問之曰:士有志天下,不有得於昔,必有得於今。夫昔人興廢之由,誠無預吾事,若今人休戚之故,獨非吾所當動心者乎?當今置中書省,分治江之南凡三,又設御史府於金陵以糾之,東南百萬生靈之休戚,不係於斯乎?吾將往觀焉。予應曰:然。子之志如是,行可矣。余數游金陵,中州大夫官於彼家,於彼者類多,才且異子往而觀其人,察其行事,稽其用心,歸以語余,其必有以起予也。子之志如是,行可矣。 |
21 | 《送鄧性可序》 |
22 | 男有分,女有歸,不必為已。此大道為公之世也。噫!不可復見己,男女得以及時,詩人美之,葢被二南之化而然。大道既隱,二南之化,豈常然哉!自士無恒産,雖事育或有所不贍,而況於嫁娶乎?世有睦婣任恤仁於其類者,往往稱為卓異之行。嫁者與錢五十緡,娶者與錢三十緡。范文正公睦其宗族者如此。有能推公此意,婣於姻親,任於朋友,恤於鄉里,一如其睦於宗族者焉,則及時之幸,是亦二南之時也。詩人之美,奚得以專於昔?鄧性可家,徒四壁二女皆已笄,而字昏期邇,只問其所以將者闕如也。其宗族果有文正其人乎?無也,姻親、朋友、鄉里之間,則未必無矣。余亦忝朋友之一,贈之以財,力不足而與之者薄,於是乎又益之以言。 |
23 | 為趙法曹求賻序。 |
24 | 楊林、趙法曹,蕭然一貧,女䘮未塟,余方為之哀籲於仁人,而又倐有妻䘮,何其厄哉!噫!古傳記所載,賙人死䘮,事非一不復徧舉,余游北方,見有䘮者,一家號慟,百務俱廢,㸑不舉火,隣里為粥為飯以飲食,䘮家之人,併及逺地來弔之客,初死,各將衣衾來禭,遂歛既歛,各持錢財來賻,遂塟故雖甚貧之家,遭死䘮之禍,無營辦應接之窘,無倥偬缺乏之虞,死者易得以全其禮,生者亦得以專其哀,此中州之微俗也。當今風化自北而南,法曹其告。 知舊比閭族黨間,將見人人動心垂情,如文正忠宣父子,而異鄉之俗,即中州之美。於畢二䘮也,何難之有! |
25 | 贈一飛相士序予少有狂疾,志欲學飛,凡可以飛之術,每究心焉,或諗予曰:兩間能飛之物,唯羽族飛之最髙,而奈乆者,莫鷹隼鴻鴈若也。然鷹隼貪食肉,鴻鴈貪食粟,苟所貪之食不飽,則其飛之力不能以不倦,人之飛異,於是人孰無骨肉血髓,孰不資外物以養能?不人於人,而與雲霞風飈齊飛,必其專乎內遺乎?外所資以益吾之身者,悉不以溷吾之口滓,吾之腹,俾吾之骨肉血髓,銷鑠變化,始如未生之嬰兒,終如太虛之無有,而後倐忽往來,飛行於上下四方而無留礙,予信其說之,然而不能然者,不能離吾父子兄弟,徒友朋侶也,是以舍其說而守吾之故。吾噫!其老矣,無復有是志矣,而夜寐猶或夢飛,則少年之宿染舊習,其根刋除未盡也。今年七十有六,適在京師,有自號一飛之人相觧,后不覺,欣欣然悅之,因自笑曰:吾之病根,豈但於夢境而有未刋除者哉?其人善談,所識窮達,與其未來,休咎如燭照鏡,鑑乃為之喟然,嘆曰:飛者善目子以能飛,而善相乎騷。客有言:黃鵠一舉兮,見山川之紆曲,再舉兮覩天地之員,方謂其飛愈髙而目之視愈逺也。大鵬逍遙九萬里之上,下視人寰,不啻甕盎之間,百千蚊蚋,須臾起滅,其區區之窮達休咎,又奚足云?昔聞華山隱者麻衣,道者之流,翩翩飛游乎世,外雖不相人,而超然神智,靡不先知也,若猶與世內食粟食肉,軰混處塵埃中,則如紛紛之蜂蝶,欵欵之蜻蜓,雖飛也而相去,地行之物,不能以寸,詎能納八表於一瞬也邪?子之飛也,如之何?相者對曰:人寓形於走類,我人類也,走於地而已。常人之走,或終嵗不出門戶,或終世不入城府,而我於燕楚,齊秦,走千萬里,如咫尺以走之,百當飛之一,亦走類中之飛者爾,而必取飛之飛為喻,公言得無過與?予謝曰:予怵於子之名子。今自吐情實,予言誠過,聊贈詩一章,以釋前之過。言云:自言逐目走,漫訝刺天飛,無處不留跡有塵,常滿衣空中懸,五眼方外破,三機識徧,六六善,相人誰敢非?送程平父序。 |
26 | 上饒月岩程公往年官吾郡諸生中,特異目予,今湖北憲使郢人,公同宗也,時亦游吾郡,與予相友善,未幾時,革而身遁無從,問公安否何如?獨憲使出為時用,既乆,廼聞公以夀考終而子若孫,能自樹立以昌其家,於是而信盛徳之有後。越數年,㑹公之子於廣陵學舍,又十餘年,於廣陵見公之族孫衡英爽而粹,溫學古近詩五七言,如「雄風舞雪,令人卓不給亦異哉!程之族祗於廣陵,禎於新安,而條於江南、江北,自六朝以來稱著氏,其為才子也,固宜衡,方為當路所愛試,學官浸浸,向用日長而人不知,再以家世名世可也。詩一伎爾!予視月岩公猶師公不可見,已得見其族之有人惡乎?而不喜惡乎?而能已於言哉? |
27 | 贈鬻書人楊良甫序:古之書在方冊,其編袠繁且重,不能人人有也。京師率口傳而學者以耳受,有終身止通一經者焉。噫!可謂難也已!然其得之也艱,故其學之也精,往往能以所學名其家。厯代方冊以來,得書非如古之難,而亦不無傳録之勤也。鋟板肇於五季,筆功簡省,而乂免於字畫之訛,不謂之有功於書者乎?宋三百年間,鋟板成市板,本布滿乎天下,而中秘所儲,莫不家藏,而人有不惟是也。凡世所未嘗,有與所不必有,亦且日新月光,書彌多而彌易。學者生於今之時,何其幸也!無漢以前耳受之艱,無唐以前手抄之勤,讀書者事半而功倍宜矣,而或不然,何哉?挾其可以檢尋考証之且易,遂簡於耽玩思繹之實,未必非書之多而易得者誤之。噫!是豈鋟者之罪哉!讀者之過也。汴人氏楊字良甫業鋟賢聖之書,市徧致其所無,以資學者。余嘉其功,而慮讀者之,或因是而不自勉也。葢欲人人善讀書而得於心,則楊氏之功為不虛。 |
28 | 送葉鈞仲游孔林序,盱江陳子實以書抵予曰:廣信葉鈞仲,湖海士靜,徳祝君之鄉人,而所加禮者,將有曲阜之役,願有以張之。噫!予忝與祝君為代未及期而君疾不起,夫交代之好,猶兄弟也,生不及識,死不及哭,悲如之何?簡書促赴官急,予悲未忘而未忍行也,祝君不可復識矣,得識君之所愛敬者,其敢不用情乎哉?鈞仲工詩而多藝,能挾此以遊誰不愛?且敬抑曲阜,聖師之林廟,雖逢盛代褒崇,而不免於寂寞荒落也,升於其堂,豈復得聞金石絲竹之音,觀於其鄉,豈復得見浴沂風雩之樂?孔氏子孫,大率類農,夫野人有所謂儒,見聞染習,亦不過南北陋儒俗謬之,學問其先世所以得為萬世之師之由,茫然不省,其故子之至彼也,能無悵然望缺弛,然興盡甲陬而歸乎?子如欲觀聖人,則宗廟之美,百官之富,葢具在方寸之內,一俯仰間可遊也,又焉用逺適為雖然,遊之必以其道去揚地之輕揚,就魯人之質魯,此出門第一程也,吾語子遊也。他日再瞻眉睫,瞿然起而賀曰:幸哉我子,已得遊聖人之門! |
29 | 《送范文孺痔醫序》痔之,為疾最下而痔之,為醫最上,何也?其方秘,其術奇而能者鮮也。豫草:范文孺之於醫外,父家之業也。七世其父壻,其門傳其業,古人稱三世之醫。今文孺自外氏傳其父父,又傳之子凡九世矣,父子為人已疾,奚啻數伯人。去年療吾友,其疾甚,三月愈,今年療吾兒,其疾輕,一月愈,皆先攻之,以毒藥去惡肉,然後養之以善藥,長新肉,如士之治,已去其惡疾而養其良心,如農夫之治田,去其惡草而長其良苗,如吏之治國,去其惡類而養其良民,其事殊,其理一也。凡有血氣之屬,疾雖小不可有於身,況痔之乆,為漏漏不已,則殺人工於已此疾者,得不為上醫也哉?余愛之,重之,言之不足而詠之以歌。其辭曰: 䝉莊超世外,有患不到身,寓言貶秦醫,託以譏時人,遑知血肉軀,微苦尤嚬呻,安得希文者?普救疾疢民。 |
30 | 呉文正集巻三十四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