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| 藝祖仕周世宗,功業初未大顯。會世宗親征淮南,駐蹕正陽,攻壽陽劉仁贍未下,而藝祖分兵取滁州。距壽州四程皆大山,至清流關而止。關去州三十里則平川,而西澗又在滁城之西也。是時,江南李景據一方,國力全盛。聞世宗親至淮上,而滁州其控扼,且援壽州,命大將皇甫暉、監軍姚鳳提兵十萬扼其地。太祖以周軍數千與暉遇於清流關隘路,周師大敗。暉整全師入憩滁州城下,令翼日再出。太祖兵再聚於關下,且虞暉兵再至,問諸村人,云有鎮州趙學究在村中教學,多智計,村民有爭訟者,多詣以決曲直。太祖微服往訪之。學究者固知為趙點檢也,迎見加禮。太祖再三叩之,學究曰:「皇甫暉威名冠南北,太尉以為與己如何?」曰:「非其敵也。」學究曰:「然彼之兵勢與己如何?」曰:「非其比也。」學究曰:「然兩軍之勝負如何?」曰:「彼方勝,我已敗,畏其兵出,所以問計於君也。」學究曰:「然且使彼來日整軍,再乘勝而出,我師絕歸路,不復有噍類矣。」太祖曰:「當復奈何?」學究曰:「我有奇計,所謂『因敗為勝,轉禍為福』者。今關下有徑路,人無行者,雖暉軍亦不知之,乃山之背也,可以直抵城下。方阻西澗水大漲之時,彼必謂我既敗之後,無敢躡其後者。誠能由山背小路,率眾浮西澗水至城下,斬關而入,彼方戰勝而驕,解甲休眾,必不為備,可以得志。所謂『兵貴神速,出其不意。』若彼來日整軍而出,不可為矣。」太祖大喜,且命學究指其路。學究亦不辭,而遣人前導。即下令誓師,夜出小路亟行。三軍跨馬浮西澗以迫城,暉果不為備,奪門以入。既入,暉始聞之,旋率親兵擐甲與太祖巷戰,三縱而三擒之。既主帥被擒,城中咸謂周師大兵且至。城中大亂,自相蹂踐,死亡不計其數,遂下滁州。即《國史》所載,太祖曰「餘人非我敵,必斬皇甫暉頭」者,此時也。滁州既破,中斷壽州為二,救兵不至,壽州為孤軍。周人得以擒仁贍,自滁州始也。擒暉送世宗正陽御寨,世宗大喜,見暉於簣中,金瘡被體,自撫視之。暉仰面言:「我自貝州卒伍起兵,佐李嗣源,遂成唐莊宗之禍。後率眾投江南,位兼將相,前後南北二朝,大小數十戰未嘗敗。而今日見擒於趙某者,乃天贊趙某,豈臣所能及!」因盛稱太祖之神武,遂不肯治瘡,不食而死。至今滁人一日五時鳴鐘,以資薦暉云。蓋淮南無山,惟滁州邊淮,有高山大川,江、淮相近處,為淮南屏蔽,去金陵纔一水隔耳。既失滁州,不惟中斷壽州援,則淮南盡為平地。自是遂盡得淮南,無復障塞。世宗乘滁州破竹之勢,盡收淮南,李景割地稱臣者,由太祖先擒皇甫暉,首得滁州阻固之地故也。此皇甫暉所以稱太祖為神武者。暉亦非常人,知其天授,非人力也。其後仁宗時,所以建原廟於滁而殿曰端命者,太祖歷試於周,功業自此而成,王業自此而始,故號「端命」。蓋我宋之咸、鎬、豐、沛也。其趙學究即韓王普也。實與太祖定交於滁州,引為上介,辟為歸德軍節度使巡官。以至太祖受天命,卒為宗臣,比跡於蕭、曹者,自滁州始也。 |
2 | 王朴仕周為樞密使。五代自朱梁以用武得天下,政事皆歸樞密院,至今謂之二府。當時宰相但行文書而已,況朴之得君哉!所以世宗纔四年間,取淮南,下三關,所向成功。時緣用兵,朴多宿禁中。一日,謁見世宗,屏人嚬蹙,且倉皇歎嗟曰:「禍起不久矣!」世宗因問之,曰:「臣觀元象大異,所以不敢不言。」世宗曰:「如何?」曰:「事在宗社,陛下不能免,而臣亦先當之。今夕請陛下觀之,可以自見。」是夜,與世宗微行,自厚載門而出,至野次,止於五丈河旁。中夜後,指謂世宗曰:「陛下見隔河如漁燈者否?」世宗隨亦見之,一燈熒熒然,迤邐甚近則漸大,至隔岸大如車輪矣。其間一小兒如三數歲,引手相指。即近岸,朴曰:「陛下速拜之。」既拜,漸遠而沒。朴泣曰:「陛下既見,無可復言。」後數日,朴於李穀坐上得疾而死。世宗既伐幽燕,道被病,歸而崩。明年而天授我宋矣。火輪小兒,蓋聖朝火德之盛兆,豈偶然哉!陸子履為先子言。 |
3 | 藝祖初自陳橋推戴入城,周恭帝即衣白襴,乘轎子出居天清寺。天清,世宗節名,而寺其功德院也。藝祖與諸將同入內,六宮迎拜。有二小兒丱角者,宮人抱之亦拜。詢之,乃世宗二子,紀王、蘄王也。顧諸將曰:「此復何待?」左右即提去,惟潘美在後以手掐殿柱,低頭不語。藝祖云:「汝以為不可耶?」美對曰:「臣豈敢以為不可,但於理未安。」藝祖即命追還,以其一人賜美。美即收之以為子,而藝祖後亦不復問。其後名惟正者是也。每供三代,惟以美為父,而不及其他。故獨此房不與美子孫連名。名夙者,乃其後也。夙為文官,子孫亦然。夙有才,為名帥,其英明有自云。 |
4 | 徐鉉歸朝,為左散騎常侍,遷給事中。太宗一日問:「曾見李煜否?」鉉對以:「臣安敢私見之!」上曰:「卿第往,但言朕令卿往相見可矣。」鉉遂徑往其居,望門下馬,但一老卒守門。徐言:「願見太尉。」卒言:「有旨不得與人接,豈可見也!」鉉云:「我乃奉旨來見。」老卒往報,徐入立庭下久之。老卒遂入取舊椅子相對。鉉遙望見,謂卒曰:「但正衙一椅足矣。」頃間,李主紗帽道服而出。鉉方拜,而李主遽下階引其手以上。鉉告辭賓主之禮,主曰:「今日豈有此禮?」徐引椅少偏乃敢坐。後主相持大哭,及坐默不言。忽長吁歎曰:「當時悔殺了潘佑、李平。」鉉既去,乃有旨再對,詢後主何言。鉉不敢隱,遂有秦王賜牽機藥之事。牽機藥者,服之前卻數十回,頭足相就如牽機狀也。又後主在賜第,因七夕命故妓作樂,聲聞於外,太宗聞之大怒;又傳「小樓昨夜又東風」及「一江春水向東流」之句,併坐之,遂被禍云。 |
5 | 先子言,錢俶所以子孫貴盛蕃衍者,不特納土之功,使一方無兵火之厄,蓋有社稷大勳,雖其子孫莫知之也。從太宗平太原,即擒劉繼元以歸,又旁取幽燕,幽燕震恐。既迎大駕至幽州城下,四面攻城,而我師以平晉不賞,又使之平幽,遂軍變。太宗與所親厚夜遁。時俶掌後軍,有來報御寨已起者,凡斬六人。度大駕已出燕京境上,乃按後軍徐行,故鑾輅得脫。不然,後軍與前軍合,又虜覺之,則殆矣。蓋一夜達旦,大駕行三百里乃脫,皆俶之功也。 |
6 | 世傳王迥遇女仙周瑤英事,或言非實,託寓而為之爾。是誠不然。當斯時,盛傳天下,禁中亦知。是時,皇儲屢夭。晏元獻為相,一日,遣人請召迥之父郎官王璐至私第,款密久之。王璐不測其意。忽問曰:「賢郎與神仙游,其人名在帝所,果否?」王璐驚惶,不知所對,徐曰:「此子心疾,為妖鬼所憑,為家中之害,所不勝言。」晏曰:「無深諱。不知每與賢郎言未來之事,有驗否?」王璐對曰:「間有後驗,而未嘗問也。」晏曰:「此上旨也。上令殊呼郎中密託令似,以皇子屢夭,深軫上心,試於帝所,問早晚之期,與後來皇子還得定否。」王璐曰:「不敢辭。」後數日,來云:「密言謾令小子問之。小子言,其人親到九天,見主典簿籍者,言聖上若以族從為嗣,即聖祚綿久,未見誕育之期也。雖其言若此,願相公勿以為信,以保家族。」晏公默然。其後聞所奏者,亦不敢盡言。富鄭公乃晏婿也,富公為宰相,皇子猶未降,故與文潞公、劉丞相、王文忠首進建儲之議,蓋本諸此。 |
7 | 王溥,五代狀元,相周高祖、世宗,至本朝以宮師罷相。其父祚,為觀察使致仕,待溥甚嚴,不以其貴少假借。每賓客至,溥猶立侍左右,賓客不自安,引去。《國史》言之詳矣。祚居富貴久,奉養奢侈,所不足者未知年壽爾。一日,居洛陽里第,聞有卜者,令人呼之,乃瞽者也。密問老兵云:「何人呼我?」答曰:「王相公父也。貴極富溢,所不知者壽也。今以告汝,俟出,當厚以卦錢相酬也。」既見,祚令布卦,成,又推命,大驚曰:「此命惟有壽也。」祚喜問曰:「能至七十否?」瞽者笑曰:「更向上。」答以至八九十否,又大笑曰:「更向上。」答曰:「能至百歲乎?」又歎息曰:「此命至少亦須一百三四十歲也。」祚大喜曰:「其間莫有疾病否?」曰:「並無。」固問之,其人又細數之曰:「俱無,只是近一百二十歲之年,春夏間微苦臟腑,尋便安愈矣。」祚喜,回顧子孫在後侍立者曰:「孫兒懣切記之,是年且莫教我吃冷湯水。」 |
8 | 太宗長子楚王元佐既病廢,次即昭成太子元僖,封許王,最所鐘愛。尹開封府,擇呂端、張去華、陳載一時名臣為之佐。禮數優隆,諸王莫比。將有青宮之立。王豐肥,舌短寡言,娶功臣李謙溥侄女,而王不喜之。嬖惑侍妾張氏,號張梳頭,陰有廢嫡立為夫人之約。會冬至日,當家會上壽,張預以萬金令人作關捩金注子,同身兩用,一著酒,一著毒酒。來日,早入朝賀,夫婦先上壽。張先斟王酒,次夫人。無何,夫婦獻酬,王互換酒飲,而毒酒乃在王盞中。張立於屏風後,見之,撅耳頓足。王飲罷趨朝,至殿廬中,即覺體中昏憒不知人。不俟賀,扶上馬,至東華門外,失馬仆於地,扶策以歸而卒。太宗極哀慟,命王繼恩及御史武元穎鞠治。頃刻獄就,擒張及造酒注子人凡數輩,即以冬至日臠釘於東華門外。贈王為太子,府僚呂端、陳載俱貶官。而張去華已去官,旋以它事貶云。去華之孫景山言,親見其詳。今《國史》載此事多微辭,惟言上聞之,停冊禮,命毀張之墳墓而已。 |
9 | 晏元獻守長安,有村中富民異財,云素事一玉髑髏,因大富。今弟兄異居,欲分為數段。元獻取而觀之,自額骨左右皆玉也,環異非常者可比。見之,公喟然歎曰:「此豈得於華州薄城縣唐明皇泰陵乎?」民言其祖實於彼得之也。元獻因為僚屬言:「唐小說:唐玄宗為上皇,遷西內,李輔國令刺客夜攜鐵搥擊其腦。玄宗臥未起,中其腦,皆作磬聲。上皇驚謂刺者曰:『我固知命盡於汝手,然葉法善曾勸我服玉,今我腦骨皆成玉;且法善勸我服金丹,今有丹在首,固自難死。汝可破腦取丹,我乃可死矣。』刺客如其言取丹,乃死。孫光憲《續通錄》云:玄宗將死,云:『上帝命我作孔昇真人。』爆然有聲。視之,崩矣。亦微意也。然則,此乃真玄宗之髑髏骨也。」因潛命瘞於泰陵云。肅宗之罪著矣。或云,肅宗如武乙之死,可驗其非虛也。 |
10 | 王朴仕周世宗,制禮作樂、考定聲律、正星歷、修刑統,百廢俱起。又取三關,收淮南,皆朴為謀。然事世宗纔四年耳,使假之壽考,安可量也?嘗自謂「朴在則周朝在」,非過論也。王禹偁記朴在密院,太祖時為殿前點檢。一日,有殿直衝節者,訴於密院。朴曰:「殿直雖官小,然與太尉比肩事主,且太尉方典禁兵,不宜如此。」太祖聳然而出。又周世宗於禁中作功臣閣,畫當時大臣如李穀、鄭仁誨與朴之屬。太祖即位,一日過功臣閣,風開半門,正與樸像相對。太祖望見,卻立聳然,整御袍襟領,磬折鞠躬頂禮乃過。左右曰:「陛下貴為天子,彼前朝之臣,禮何過也?」太祖以手指御袍云:「此人若在,朕不得此袍著。」其敬畏如此。又《閒談錄》云,朴植性剛烈,大臣藩鎮皆憚之。世宗收淮南,俾朴留守。時以街巷隘狹,例從展拓,怒廂校馳慢,於通衢中鞭背數十。其人忿然歎云:「宣補廂虞候,豈得便從決!」朴微聞之,命左右擒至,立斃於馬前。世宗聞之,笑謂近臣云:「此是大愚人,去王朴面前誇宣補廂虞候,宣其死矣。」 |
11 | 呂申公為相,有長者忠厚之行,故其福祿子孫,為本朝冠族。嘗因知制誥有闕,進擬晁宗愨。仁宗曰:「無甚文名」,命別擬人。申公曰:「臣之所見或異於是。今內外之臣,文字在宗愨之上固多,但宗愨父迥年逾八十,受先朝尊禮。若使其生見子為侍從,且父子世掌絲綸,尤為盛事。迥必重感戴,足以惇聖朝孝悌之風。」上許之,即降旨召試。是日,亟命至中書。迥方熟睡,不暇白知也。既畢還家,而迥老病臥於床上,注目以待宗愨之歸,問:「今日來何晏也?」宗愨具白:「召試畢方歸,故不暇白大人也。」問:「試得意否?」宗愨曰:「甚得意也。」迥大喜,遽下床扶行,失病所在。蓋久病臥於床,因喜其子召試而忘其疾也。宗愨在詞掖久之,父子每同錫燕,搢紳榮之。宋綬云:「自唐以來,惟楊於陵身見其子嗣復繼掌書命,至是有晁氏焉。」然則呂申公作相而恤人之老,真宰相器也,其有後宜哉! |
12 | 章懿李太后生昭陵,而終章獻之世,不知章懿為母也。章懿卒,先殯奉先寺。昭陵以章獻之崩,號泣過度。章惠太后勸帝曰:「此非帝母,帝自有母宸妃李氏,已卒,在奉先寺殯之。」仁宗即以犢車亟走奉先寺。撤殯觀之,在一大井,上四鐵索維之。既啟觀,而形容如生,略不壞也。時已遣兵圍章獻之第矣。既啟觀,知非鴆死,乃罷遣之。 |
13 | 丁謂當國,權勢震主,引王沂公為參知政事,諂事謂甚至。既登政府,每因閒暇與謂言,必涕泣作可憐之色,晉公問之數十次矣。一日,因問,閔默對曰:「曾有一私家不幸事,恥對人言。曾少孤,惟老姊同居,一外生不肖,為卒,想見受艱辛杖責多矣。老姊在青州鄉里,每以為言。」言訖又涕下。謂亦惻然,因為沂公言:「何不入文字,乞除軍籍?」沂公曰:「曾既污輔臣之列,而外生如此,豈不辱朝廷?自亦慚言於上也。」言畢,又涕下。謂再三勉之:「此亦人家常事,不足為愧,惟早言於上,庶脫其為卒之苦爾。」自後謂數數勉之留身上前奏知,沂公必涕下曰:「豈不知軍卒一日是一日事?但終自羞赧爾。」晉公每催之,且謂沂公曰:「某日可留身奏陳。」沂公猶不欲,謂又自陳之。一日,且責沂公:「門戶事乃爾緩?謂當奉候於閣門。」沂公不得已,遂留身。既留身踰時,至將進膳猶不退,盡言謂之盜權姦私,且言:「丁謂陰謀詭譎、多智數,變亂在頃刻。太后陛下若不亟行,不惟臣身齏粉,恐社稷危矣!」太后大怒,許之,乃退。晉公候於閣門,見其甚久,即頓足捩耳云:「無及矣!」方悟知其令謂自為己謀,不使之覺,欲適當山陵之事而發故也。沂公既出,遇謂於閣門,含怒不揖而出。晉公始悟見賣,含毒而己不覺也。是日,既至都堂,召兩府入議,而不召謂。謂知得罪,祈哀於馮拯、錢惟演及曾等,曰:「今日謂家族在諸公矣。」太后欲誅謂,拯申理之。沂公奏請召知制誥,就殿廬草制罷之,不復宣麻。太后從之。責太子少保,分司西京,俄竄崖州。向使謂防閑沂公,則豈有此禍?故知權數在謂之上也。 |
14 | 章獻太后智聰過人。其垂簾之時,一日,泣語大臣曰:「國家多難如此,向非宰執同心協力,何以至此。今山陵了畢,皇親外戚各以遷轉推恩,惟宰執臣寮親戚無有恩澤。卿等可盡具子孫內外親族姓名來,當例外一一盡數推恩。」宰執不悟,於是盡具三族親戚姓名以聞奏。明肅得之,遂各畫成圖,粘之寢殿壁間。每有進擬,必先觀圖上,非兩府親戚姓名中所有者方除之。 |
15 | 狄青善用兵,多智數,為一時所伏。其出師討儂智高也,既行,燕犒士卒於瓊林苑中,將士皆列坐。酒既行,青自起巡而問之曰:「兒郎若肯隨青者,任其願同去。若有父母侍養,及家私幼小,畏怯不願去者,便請於此處自言。若大軍一起之後,敢有退避者,惟有劍耳。」於是三軍之士感泣自勵,至嶺外,無一人敢有怠惰者。 |
16 | 儂智高犯廣南,破諸郡,官軍屢敗,朝廷震動,遂遣狄青作宣撫招討使。青至洪州,聞陶弼在外邑丁憂,蓋弼久作廣南官也。青至,微服往見弼,問籌策。弼察其誠,為青言廣南利害,曰:「官吏皆成貪墨不法,惟欲溪洞有邊事,乘擾攘中濟其所欲,不問朝廷安危,謂之『做邊事』,涵養以至今日。非智高能至廣州,乃官吏不用命,誘之至此。智高豈能出其巢穴至廣州哉?今誠能誅不用命官吏,使兵權在我,一變舊俗,則賊不足破也。」青大奇之,所以初至廣州,按法誅不遵節制、出兵而敗陳崇儀而下三十餘人。明日一鼓而破賊,二廣晏然者,用弼之策也。青南討至嶺下,隨軍廣南轉運使李肅之等迎於界首,具櫜鞬謁青,曰:「某等隨軍轉運使,今已入本界,請大軍糧食之數,及要若干碩,數月日多少,請預備之。」青答曰:「此行亦無東西南北遠近所在,亦無歲月多少之期。既曰隨軍轉運,須著隨軍供贍,人人足備。若少一人之食,則先斬轉運使。」肅之等悚然而退。故其軍食足而成功捷,此善為將帥者也。 |
17 | 高遵裕之為將取靈州也,范純粹、胡僧孺為轉運使。既至軍前,大陳軍儀,會將校。二漕同稟:「此行軍糧多少月日?」遵裕捻鬚熟計久之,反覆思索而言曰:「且安排一月。」二漕應諾,對遵裕呼書吏取紙,自書一月軍糧狀,遵裕判押照會訖迺罷。其後靈州城下軍潰乏食,死亡幾半。朝廷罪遵裕,遵裕以乏食自解。置獄華州,二漕使出遵裕所押一月軍令狀自解,故遵裕深責,而二漕止降一官。以此二者觀之,大帥之語默舉措可以見成敗矣。 |
18 | 滕元發言:杜祁公作相,夜召元發作文字,因觀其狀貌,歎曰:「此骨相窮寒,豈宰相之狀也?」徐命左右秉燭,手展書卷,起而觀之,見眼有黑光徑射紙上。元發默然曰:「杜公之貴者此也。」後與王介甫同作館職,同夜直。忽見介甫展書燭下,黑光亦徑射紙上。因為荊公說祁公之事,言介甫他日必作相。介甫歎曰:「子勿相戲,安石豈願作宰相哉?」十年之間,果如元發之言。 |
19 | 董士廉,關中豪俠之士,佐劉滬同擅築水洛城,尹師魯大非之。其後,狄青帥渭,希師魯意,以滬擅興,械送獄,將按誅之。時士廉已罷幕府至京師,青請於朝,檻車捕送,欲至渭而誅之。時士廉過華陰縣,姚嗣宗知縣事。姚、董,意氣之交也。縣當發人護送,而監者兵仗嚴密,如護叛逆者,不得語也。嗣宗交護送者於路,因呼士廉行第,屢引兩手向上示之。士廉應曰:「會得嗣宗意,令作向上一路出此檻車也。」既至渭州,青方坐廳事,列兵仗,盛怒以待之。士廉在檻車中見青,大呼曰:「狄青,你這回做也!你只是董士廉礙著你,你今日殺了我,這回做也!」青聞之大驚,不敢誅。蓋青起於卒伍而貴,嘗有嫌疑之謗,心惡聞此語。因破檻車,械送獄。既在有司,士廉得以為計矣。其後反訟師魯贓罪,師魯貶死,而士廉從輕比者,用姚嗣宗之計得脫也。 |
20 | 狄青宣撫廣南,平儂智高。未出師,先大陳軍儀,數諸將不俟大軍之到,先出師不利。就坐擒陳崇儀等三十餘人,拽出斬之。次問餘襄公,襄公瞿然下拜,而孫元規頗申理之,得免。次及提刑祖擇之,問諸將兵敗亡之由。擇之知必不免,勃然起對曰:「太尉不得無禮!無擇來時,金口別有宣諭。」其客將在廳下,即呼牽提刑馬,遂就廳事上馬,以出於甲胄兵戈之間。既至所舍,便溺俱下,滿於鞍韉。此所謂氣勝也。蓋青武人,非倉猝之間言「金口別有宣諭」,以折其謀,則必不免矣。 |
21 | 晏元獻自西京以久病請歸京師,留置講筵。病既革,上將臨問之。甥楊文仲謀謂:「凡問疾大臣者,車駕既出,必攜紙錢。蓋已膏肓,或遂不起,即以弔之,免萬乘再臨也。」遂奏:「臣病稍安,不足仰煩臨問。」仁宗然之。實久病,忌攜奠禮以行。然後數日即薨。故歐公作《神道碑》言:「明年正月,疾作,不能朝。飭太醫朝夕視,有司除道,將幸其家。公歎曰:『吾無狀,乃以疾病憂吾君。』即奏:『臣疾少間,行愈矣。』乃止。丁亥,以公薨聞,上以不即視公為恨。」蓋此意也。 |
22 | 曹襄悼利用既忤宦者,明年,會其姪汭在真定因侍婢與中饋爭寵,嫁出之,而汭猶過其家不已。其夫不勝憤,因汭衩衣衣淡黃襖子入其家,而其夫山呼,汭倉卒不知避。宦者為走馬奏之,即倡言汭與其叔利用謀不軌,差王博文勘其事。鍛煉既成,以大鑊煎油,拉汭烹之。至今都監之廨凶不可入,蓋汭之冤鬼猶在也。歐陽叔弼言:「頃於青州王家見章獻與王沂公親札一紙云:『曹利用與其姪兒謀叛,事理分明也,須早殺卻。若落他手,便悔不及也。』」 |
23 | 王介甫初罷相,鎮金陵,呂吉父參知政事,獨當國。會李逢與宗室世居獄作,本以害王文恪陶、滕章敏元發、范忠宣堯夫三人也。王、滕皆李逢親妹夫,而忠宣李氏之甥,逢之表兄弟。獄事之作,范公知慶州,忽臺獄問:「皇祐年,范公與逢相見,語言不順。」范公倉卒無以為計。忽老吏言:「是年,文正方守慶州。」檢架閣庫,有文正差兵士送范公赴舉,公案尚在。據其年月,則范公方在慶州侍下。其月日不同,安得語言與逢相見也?遂據公案錄白申臺中乃止。向非公案,則無以解紛矣。范公得脫,而元發坐親累,落職知池州。王以東宮官,神宗保全之,乃免。 |
24 | 王介甫罷相守金陵,呂吉父參知政事,起鄭俠獄,欲害介甫。先罷王平甫,放歸田野。王、呂由是為深仇。又起李逢獄,以李士寧,介甫布衣之舊,以寶刀遺宗室世居事,欲陷介甫。會朝廷再起介甫作相,韓子華為次相,急令介甫赴召,其事遂緩。故介甫星夜來朝,而得解焉。李之儀端叔言:「元祐中,為六曹編敕刪定官,見斷案:李士寧本死罪,荊公就案上親筆改作徒罪;王鞏本配流,改作勒停;劉瑾、滕甫凡坐此事者,皆從輕比焉。」 |
25 | 張茂實太尉,章聖之子,尚官朱氏所生。章聖畏懼劉后,凡後宮生皇子、公主俱不留。以與內侍張景宗,令養視,遂冒姓張。既長,景宗奏授三班奉職。入謝日,章聖曰:「孩兒早許大也。」昭陵出閣,以為春坊謁者。後擢用,副富鄭公使虜,作殿前步帥。中丞韓絳言:「茂實出自宮中,迹涉可疑。富弼引以為殿帥,蓋嘗同奉使,交結有自。」弼惶恐待罪。然朝廷考校茂實之除歲月,非弼進擬。出絳知蔡州,弼乃止。厚陵為皇太子,茂實入朝,至東華門外,居民繁用者,迎馬首連呼曰:「虧你太尉!」茂實皇恐,執詣有司,以為狂人而黥配之,其實非狂也。茂實緣此求外郡。至厚陵即位,避藩邸諱,改名孜,頗疏之,自知蔡州坐事移曹州,憂恐以卒。謚勤惠。滕元發言:嘗因其病問之,至臥內,茂實岸幘起坐,其頭角巉然,真龍種也,全類奇表。蓋本朝內臣養子未有大用至節帥者,於此可驗矣。其子詢,字仲謀,賢雅能詩。有子與邸中作婿,此可怪也。 |
26 | 韓魏公帥定,狄青為總管。一日會落,妓有名白牡丹者,因酒酣勸青酒曰:「勸班兒一盞。」譏其面有涅文也。青來日遂笞白牡丹者。後青舊部曲焦用押兵過定州,青留用飲酒,而卒徒因訴請給不整,魏公命擒焦用,欲誅之。青聞而趨就客次救之。魏公不召,青出立於子階之下,懇魏公曰:「焦用有軍功,好兒。」魏公曰:「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,此豈得為好兒耶!」立青而面誅之。青甚戰灼,久之,或曰:「總管立久。」青乃敢退,蓋懼并誅也。其後,魏公還朝,青位樞密使,避水般家於相國寺殿。一日,衩衣衣淺黃襖子,坐殿上指揮士卒。盛傳都下。及其家遺火,魏公謂救火人曰:「爾見狄樞密出來救火時,著黃襖子否?」青每語人曰:「韓樞密功業官職與我一般,我少一進士及第耳。」其後彗星出,言者皆指青跋扈可慮,出青知陳州。同日,以魏公代之。是夕,彗滅。 |
27 | 王廣淵識英宗於潛邸,及即位,欲大用之。不果。然中外之事莫不以聞,又論宰執專權,須收主威。英、神二朝俱主其說,時宰患之,無如之何。乃反間諫官司馬君實,力言其姦邪不可近。章至八九上,廣淵竟出外。世徒知君實言廣淵,而不知宰相之反間也。然則陰諷臺諫,以逐人主親臣,古今之所不免。其後神宗時,君實言楊繪不當言曾公亮事。神宗御批與滕元發,令諭繪云:「光醇儒少智,未必不為人陰使之耳。」蓋廣淵被逐,嘗言君實純直,受人風指之誤而云耳。 |
28 | 司馬溫公屢言王廣淵,章八九上。留身乞誅之以謝天下,聲震殿廷。是時,滕元發為起居注,侍立殿坳。既歸,廣淵來問元發:「早來司馬君實上殿,聞乞斬某以謝天下,元發在螭坳,不知聖語如何?」元發戲云:「只我聽得聖語云:『依卿所奏。』」 |
29 | 歐陽大春,湖南人,元祐初為廣東幕官。嘗夢入一僧舍,稍新潔,有大榜大題其西室曰:「宰相蔡確死於此室。」既寤,不曉其旨。時持正尚在相位。未幾,聞外補,而大春以漕檄權知新州。一日,入僧舍,宛然夢中所見。又有西室,亦如夢也。方歎息與同官言之。未幾,持正責新州。州無它僧寺,竟居於此寺,而所卒之地,悉如前夢。又何異也! |